连载《难忘北大荒》之一——倪政平

2016-09-17
倪政平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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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1968915日凌晨四点多,经过三天三夜了长途跋涉,我们来到了双鸭山。凌晨的双鸭山市灯光依稀,严然一座雄伟的山城!农场的领导和知青代表前来迎接,(至今清楚记得北京的葛红姐姐)趁着天空微明,我们乘车来到了双鸭山农场三连,受到三连领导、乡亲们和北京知青的热烈欢迎。


    可当我们提着行李入住宿舍时,尽管我们都做好了艰苦的心理准备,但面前低矮破落大草房着实把我们惊呆了!斑驳破败的土墙,四周还用木柱支撑着,阴暗的屋里对面两排大炕,铺着从没见过的破旧炕席……巨大的落差显而于见,既来之则安之吧,纷纷解开行李,挨个铺好被褥,五颜六色的被面床单多少给这个破败的草房带来了一点生气。刚刚平和下来的气氛突然给有人发现炕上横行的虫子而骤然紧张!大家纷纷跳上炕,翻被褥的、查看的、打虫子的,不亦乐乎!倒也驱散了破败的草房留下的阴影。这一夜,我们怀着忐忑不安的心,在连日疲惫中进入梦乡……

   北大荒的第一天,就教会了我们这群从小在繁华都市生活的小青年,什么是艰苦!

2

   第二天,连长亲自领着我们这些“上海娃”“视察”连队设施和周边情况,一边询问我们昨晚睡得咋样?习惯不习惯?都多大了?一边给我们介绍,办公室、饭堂兼礼堂、场院、机务院……还去了大田地头。说实话,见惯了都市繁华的我们对这样的办公室和饭堂礼堂委实不敢恭维,就对那些个从没亲眼见过、当时还堪称先进的、只在电影里看到过的各种拖拉机、康拜因、播种机等机械颇感兴趣,亲手摸摸,性急的早就爬上跳下的,兴奋异常!要说兴奋还是连长领着我们去看大田,极目远望,蓝天白云,一望无际的田野,对常年生活在钢筋水泥楼房、马路、小弄堂的我们,视野一下子大大开阔了!远远胜过小时候的春游,也远远胜过中学时下乡劳动的江南水乡的豆腐块田地。第一次领略了北大荒的博大旷远。

   接下来的几天,由老职工领着我们下地试验性的劳作。真的干活,就没有那么诗情画意咯!没干多大会一个个就腰酸背疼的,伸腰的、捶背的,城市娃的娇嫩暴露无遗!如果说腰酸背痛还能忍受的话,那么大田里午后的蚊子、小咬、和瞎让我们第一次领略它们的利害!成群结队的小咬团团围住我们,尽管戴着帽子、围着围巾还一个劲地往头发、脸上和脖颈里钻咬,又痒又疼!初次亲密接触这些小昆虫,就给了我们大大的下马威!一个个抓耳挠腮、手舞足蹈、拍打驱赶,也不济事。一副狼狈不堪的样子,直惹得彼此都讪笑不止。或是领队的老职工念我们初到,发了善心,下令“鸣金收兵”,早早让我们下班了!一群抓耳挠腮、手舞足蹈的我们逃也似的飞奔回“家”了……

   没想到,一个个大小伙子、大姑娘,居然败在了蚊子小咬瞎的叮咬下。

3

   刚到三连,对我们来说一切都是陌生的、新鲜的。陌生而友善的老职工、北京知青、家属们,纯正的东北话夹杂着各地方言送来关切和温暖,尤其是那些大大小小的小子和小丫头,一群的跟着我们,看着我们这些穿着军装却没有领章的“兵”哥哥“兵”姐姐们,听着听不懂的叽里呱啦的上海话,表现出了极大的好奇!指指点点的、掩嘴偷笑的,当我们和他们接触说话时也会羞涩地跑开,一会儿又像小尾巴似的,我们走到哪跟到哪。这些陌生的熟悉、暂时的新鲜、细微的温暖,倒也使我们忘却了远离故乡、远离亲人身处异乡的孤独和思念。

   都说上海上娇气,对当时的我们来说不无道理。吃惯了大米饭的南方人,面对吃白面馒头尚且对付,可面对大子、窝窝头、高粱米和玉米面糊糊可就难以下咽咯!虽说抱着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、来北大荒屯垦戍边的决心来的,可这吃、住首先是个最现实的大考验!好在绝大多数都懂得既来之则安之的道理,新的生活刚刚开始,无论如何生活这一关必须要迈过的!

   不到一个礼拜吧,正当我们愿意不愿意都得愿意准备“安家落户”的时候,三连长找我传达了团部的指令,要把我们这21人调往一连,并和我一起向这21人宣布了团部的命令。当时还真引起了许多人的不满,是呀,刚刚熟悉环境又要去一个陌生连队,七嘴八舌、怨言四起!连长先是严肃地说,生产建设兵团是解放军序列,你们都穿着军装,就是战士,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第一条就是一切行动听指挥,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!看着大家不吱声了,又和颜悦色地说,一连可是个好地方,原本是我们农场的老场部哦,条件比三连可好多了!大伙听了这才赶紧重新打起行李,准备“转移”。

   第二天,我们挥别刚刚熟悉的三连和前来送行的三连的领导、乡亲们和知青战友,爬上来接我们的一连尤特,前往我们向往而又是陌生的新家……

   冥冥之中,我们注定要和一连结下这一生的不解之缘。

4

   拖拉机转过南屯,朝着一连疾驰。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商店,一连居然还有这么大的商店!出乎意料。紧接着就看到了小广场两边的两排“高大”砖瓦房。果然是老场部,气势不一般!拖拉机一停,一声到地啦!大家纷纷爬下车厢,性急的几个干脆跳将下来了。迎接我们的是一个操着广东口音的一连负责人叫雷南金,还有一大帮老职工和看热闹的孩子。雷南金握住我的手对大家说:“番迎番迎,番迎向海来的积青同济们!”(欢迎欢迎,欢迎上海来的知青同志们)指着右侧的大瓦房,这就是你们的宿舍,同济们先休息,晚上连里开大会番迎你们!老职工们孩子们都帮着我们提行李,簇拥着把我们送进了各自的宿舍……

   刚刚住了几天阴暗破旧的土草房,转眼住进了明亮的砖瓦房,(经介绍,这还是原先场部的办公室改装的。)那心情,明着偷着都乐!

   总算安顿好了,好心情让大家兴趣颇高。有的三五结伴四处溜达,有的到商店逛逛,有的就在门前的篮架下玩起了篮球……我则诚心拜访同一屋檐下的邻居家——早我们两个月来此的佳木斯知青。若按行业规矩,他们是我们的师兄师姐呢!在这里,我结识了仲卫权、陆晓明、白利海、牛喜年、王庆久、李贻玲、倪雅琴、武伶俐、董烨、徐锦荣、张芝等。这是我来到北大荒最早认识的知青兄弟姐妹。我喜欢他们的纯朴热情,善良爽朗,喜欢听他们纯正的东北话,喜欢和他们天南海北的聊天交流。毫无地域观念的我很快融入了他们的友谊友情,并成为很亲近的一生的战友、朋友!

   中午,我们和佳木斯知青共四五十人一起到食堂吃饭。那时的食堂还在离宿舍的不远的西北处(后来的豆腐房、粉房),其乐融融。

    是晚,连里召开了欢迎大会,职工、家属、孩子坐满了大礼堂。秋日的北大荒已是阵阵凉意,礼堂里却春意盎然,洋溢着特有的温暖。雷南金发表了广东味的热情的欢迎词,介绍了一连的基本概况后,连队的文艺小分队还演出了文艺节目。在全场热情的呼喊声中,我们也上台表演了歌舞。

   是夜,万籁俱寂,同伴们都躺在热乎乎的炕上进入了梦乡,我却想起了家、想起了父母姐弟、想起了“既来之则安之”的古训……


    一连,才是我们在北大荒真正的家。无论日后调往哪里,一连总是我们的根。到了一连,我们才真正开始了漫长的知青生涯。

(5)

九月的北大荒,秋高气爽。遍野的大豆、玉米、高粱和谷子,好一派丰收的景象!我们来到连队的生产劳动,第一个任务就是跟随康拜因收割大豆。我被分派在康拜因上捅草车。在学校下乡劳动时也曾手持镰刀割过水稻小麦,见过的都是江南豆腐块似的小块田地。如今要在一望无际广袤的沃土上跟随现代化的农业机械作业,不禁欲欲试试。

是日,我们跟随康拜因来到了六号地,师傅给了我风镜和一方白布披肩,并仔细管照我工作的注意事项。一种新鲜和好奇感,让性急的我操起长长的捅草杆兴匆匆就登上了捅草车。

登高望着无垠的大地、蓝天白云下丰收的大豆,油然有一种屯垦戍边的责任感和自豪感。虽然如今看来很幼稚,但当时确实是真的。

抒情间,作业开始了。东方红轰鸣着,拽着庞大的康拜因缓缓驶进豆海,转动的长木帆、锋利的隔刀来回切隔着大豆的根部,大堆大堆的大豆通过卷扬机喂进了康拜因的大肚子里,康拜因锋利的隔刀整齐得像在给大地剃头!正看得出神,冷不丁一蓬蓬豆秸碎屑迎头泼撒而来!撒得我一头一脸一身,迷了眼睛,脖颈里又痒又疼。给了俺一个下马威!活该!谁叫俺得瑟呢!赶紧,下来,跑到另一边登上捅草车,戴上风镜、扎紧披肩,注意风向的变化。捅草车看似简单,其实也要掌握必要的技术、付出应有的认真。这不,紧接着又给我来了个下马威!草车满了,赶紧踩卸草钩,却怎么也卸不下来,那个着急哦!手忙脚乱一个劲的乱捅,还好,总算卸下了草垛,只是松松垮垮的,不成型。这回集中了思想,边捅边悟,哦,原来得把豆秸用长杆一层一层均匀的铺平、捣实,等草车满了,一踩卸草钩,得!豆秸垛整整齐齐、四四方方的卸在了地里。呵呵,小小的成就感了一把!

东方红、康拜因不知疲倦地轰鸣着,所到之处,大片大片的大豆给剃光了头。虽然脸上的汗水和着尘土弄了个大花脸,心里那个高兴!作业的成果里有俺的一份贡献!

   那天,我们一直顶着星星月亮连轴转,直到凌晨两三点,下露水了才鸣金收兵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