连载《难忘北大荒》之二——李忠惠

2016-09-17
李忠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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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一品丸子汤

   我于1968闯关东,先后在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29团的3个连队当过农工,开过拖拉机,当过代课教师。后来考入牡丹江师范学院中文系,毕业后留校任教,直至1986年才返回天津。可以说,在那片黑土地上留下了我太多的足迹,结交了很多荒友、学友,还有师长、同事、学生。每年春节前,总会有多年失去联系的朋友不期而至地打来电话,让我激动不已。林海雪原在脑海穿越,梦中再回北大荒……

   壬辰龙年春节前夕,一通长时间的提前拜年的电话打来,让我又沉浸在不尽的回想之中。打电话的是小吴,小我5岁,自分手以来,已有40多年没见面。从他说话的尾音里,我辨出了他当年未脱稚气的童声,眼前呈现出他总爱尾随在我身后、随时听令的乖巧模样。他还是像当年那样叫我大哥,通话中得知他回城后混得不错,当了个不大不小的头头,刚刚退休。他的一句话刺激了我的神经,竟然在回话时有点哽咽。

   “大哥,回城后生活越来越好,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。现在总觉得吃什么都没滋味,我最想吃的就是咱们在一连时自己做的一品丸子汤……

   “兄弟,大哥再给你做一回,多联系几个人,元宵节前来我家喝丸子汤……”

   “一品丸子汤是到一连后某一年冬天出炉的。当时,大多数荒友都回家了,我们机务排十几个人趁农闲维修农机设备要多留些天。快过年了,大家吃点啥,大伙儿都眼巴巴地望着我。那时节,物资缺乏,有啥可吃?而吃饭的人又都是吃穷老子的十八九岁的壮小伙。平日里,我们的伙食既单调又寡淡缺油,馒头就熬萝卜已吃了一冬。前些天小吴重感冒,才享受了吃病号饭的优待,病号饭就是平日罕见的陈年大米稀饭。快过年了总得给大伙改善改善吧。于是我带着小吴到当地职工宿舍院里走了一圈,正巧老职工张师傅家刚宰了羊,我们便买了两斤新鲜羊肉。小吴咂摸咂摸嘴回味说:如果再有大米饭吃,就太美了。这句话提醒了我,我领着小吴又去找食堂管理员,央求他说,病号饭要到春节以后才会有人吃,匀点大米慰劳我们吧!他终于答应给我们5斤大米,小吴一跳老高。

   2斤羊肉,5斤大米,哪能填满十几个超大贫瘠的胃口,逼着我采用了三年度荒时期的增量法,决定汆丸子汤、熬稠稀饭,拿水找齐。那时我们住的是东西通铺,三面墙和炕都是烟道,炉子在门外,一烧火,很暖和。大家平日吃食堂,没有一件做饭的炊具。柴禾有的是,烧火不成问题,案板、菜刀就去老职工家借。煮饭和做汤的则用的是我们平日既洗脸又洗脚的一品盆。一时间,大家烧火、剁肉,一起忙活。先熬好了稀饭,再由我和小吴用两个盆倒着汆丸子,每盆放十几个乒乓球大小的丸子。吃饭的人在土炕上团团围坐,小吴把做好的汤往屋里端时,总要学着店小二的腔调:少回身,一品丸子汤来啦!”众人夸奖:汤名起得好,一品盆汆的丸子自然是一品丸子汤,别忘了将来申报北大荒菜系!大家守着还没落开儿的美味,争相从大盆往自己的小饭盆里盛,再忙不迭地往嘴里送。究竟汆了几盆、吃了多长时间,记不清了。只记得大伙儿吃得大汗淋漓、满面通红、浑身冒热气,先是脱去棉袄、再脱掉棉裤,只穿着秋衣秋裤,最后是背心短裤。荒友们忘情地享受病号饭,陶醉于一品丸子汤,吃了个盆干碗净,就势倒,满屋狼藉……

   元宵节前的聚会,我又见到了当年的几个喝一品丸子汤的小兄弟。我说:大哥没摆七个碟子八个碗,采纳小吴的建议,照着当年的菜谱汆了羊肉丸子汤,不过没熬稀饭,蒸的是泰国香米干饭,我们一起来回味北大荒。大家多是几十年没见,亲热劲儿不减当年,互致问候,有说不完的话,然而说得最多的是当年土炕饕餮的情景,谁抢别人碗里的丸子,谁喝了盆里最后一口汤……饭桌上只顾说得热闹,饭和汤却没动多少。

   临别时,小吴的眼睛有些湿润,他握着我的手久久不放,感慨道:不瞒大哥,我自己也做过几回丸子汤,却总找不回当年的味道……”

   是夜,我失眠。黎明,我似睡似醒,好像又和小兄弟们在北大荒的土炕上赤膊喝汤,喝得大汗淋漓、满面通红、浑身冒热气……

2谢谢你,伴我度过那个年代

   对读书的喜爱始于小学,中学时更是乐此不疲。那时的我饥不择食,有书就读。1968年奔赴北疆时,将家中所有藏书都打进了行李卷,同学帮我搬行李时问:什么东西,这么   沉?我只回答两个字:宝贝。

   广阔天地中日复一日的伐木、采石、脱坯,年复一年的铲地、收麦、割豆……枯燥乏味   的劳作令人头脑一片空白。每当汗流浃背、腰酸腿疼的时候,只要想起那属于自己的读书时间,难捱的时光就明显地好过一些。收工之后,在呛人的劣质烟草味混合着令人作呕的臭胶鞋味弥漫的土坯房里,在哥们儿打扑克争论输赢的大叫大嚷声中,我在炕角划地为牢,放一张小桌伏案静读,被大家谑称为三味书屋一书痴

   捧起书本可以动中求静,不知不觉就进入物我两忘,宠辱皆丢的境地。这期间,鲁迅、   茅盾、巴金、郭沫若……都曾接受我的邀请,李白、苏轼、蒲松龄、曹雪芹都与我做过长时间的交谈。《人间喜剧》中的炎凉世界、百味人生,《岳阳楼记》中的不以物喜,不以己悲,都曾引导我跳出个人的小圈子,站在时代的高度冷眼向洋。我不再为劳作叫苦,不再为清贫   叹息,我把胸襟放宽,眼界放远,自觉一下子聪明了许多。

   “谢谢你,给我的温柔,伴我度过那个午代……”日月如棱,青春易逝。转眼间年轻的我也有了自己的小芳,她和我一样,也是个书痴,我们因经常交换书籍而相熟相恋。她曾说过:两人交换吃苹果,每人得一个苹果,两人交换一本书,每人可得到两本书。然而那一年的春节之后,小芳没有归队,在津城有了归宿。我怅然有失,神难守舍。不久之后,冰消雪融,春回北国,邮递员送来一个沉甸甸、四角见棱的邮包,是小芳寄来的。她寄来了我盼望得到的几本世界名著,也寄来了她告别知青生活的最后决心。捧书看信,我百感交集,失恋失意的帐惘与可心可意的满足交织在一起,难辨个中滋味。自此,我更是潜心苦读,与书为伴。后来,我有幸进入大学读书,毕业后当了教书匠。

   有味诗书苦后甜。每当我低吟小芳那首歌时,我总想,真正伴我度过那个年代的是   书籍,我该谢谢它。

3)怀念战友臧希华

   我于1961年与臧希华一起考入天津铁路一中初中部,被共同分在当时的初一(4)班,直到1964年毕业,然后又一起考入高中部,被共同分在当时的高一(2)班,直到196810月又一起来到291连。

   由于受时代潮流的影响,当时男女生之间不说话,更谈不上交往。我调到16连后听说她当上了1连副连长。80年代返城以后,不论是初中同学聚会,还是高中同学聚会,都没有看到臧希华的身影,只知道她在北京的一个单位担任工会主席。   2008年春节铁路一中高二(2)班同学聚会,臧希华终于出现在大家面前。这次聚会是我们班自1968年分别之后,大多数同学第一次见到臧希华,因此大家的情绪十分高涨,我们出生在1948年的同学还一起照了花甲照。没想到这第一次重逢也成了最后一次重逢。后来听说臧希华在2009年因癌症病逝,终年仅仅61岁。我知道臧希华比较喜欢跳舞蹈,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被提升为副连长。在我心里1连的知青里还有很多都比她会当官。还听说她婚后生活也不十分幸福,这也可能是造成她患癌症的一个原因。

   如今1连战友举办了这么多次热闹的聚会,如果臧副连长在天有灵,也会十分高兴的。

4知青的心路历程

   当年十几、二十来岁的下乡知识小青年,如今都已过了儿孙绕膝的花甲之年,然而我们为什么对四十多年前的知青生活那么难忘,那么怀念;我们为什么不辞辛劳,不远数千里重返黑土地看望当年与自己一起战天斗地的老职工,重新捧起为之付出了整个青春的芬芳的泥土;我们为什么不惜花费自己多年的积蓄北上南下、东来西往与当年各地的知青战友欢聚。因为那时正是我们意气勃发,充满理想和希望青春的妙龄时节,是我们时而勇敢时而羞怯,时而满怀理想时而迷茫彷徨,甜蜜与苦涩相伴、理想与现实冲突的青涩季节。少则几年,多则十几年的知青生活是包括习近平、李克强在内的全国1700多万知识青年一段不能忘记的历史,一段坎坷崎岖的心路历程。

   每当知青们在一起欢聚,畅叙多年的情谊时,我就想如果没有后来的选调、入伍,没有推荐上大学,没有重新恢复高考,没有知青大返城,大家仍留在农村,那将是一种什么情况,大家还能像现在这样情谊无限吗?

   返城后的知青,大多数仍处在社会的底层,为了养家糊口每天仍不辞辛劳地奔波着。返城后很多人又经历了下岗、买断工龄、内退等遭遇。和当年在农村劳动生活相比,返城后的知青尽管远离了贫穷落后的农村,回到了繁华喧嚣的大都市,但也远离了大自然,失去了生活的平静和简单。

   在农村时,尽管条件艰苦,但知识青年既是大自然的挑战者,又是大自然的衬托。我们战天斗地就是和大自然同呼吸共命运,我们已经成为大自然的一部分。现在各种报刊上登载的知青老照片不都是以田野、草原、高山、大河为背景的知青劳动场面吗?恐怕无一例外。返城后的知青,虽然生活在繁华的都市里,但却成为生活的失落者,再也没有了清新的空气和芬芳的泥土,没有了从前的单纯和洁净,没有了对未来的极目远眺……

   知青们无论是重返农村,还是战友欢聚,可以说其实就是对失去的单纯洁净的人际关系的怀念,对没有被破坏的大自然的向往,更是对美好未来的眺望……

   清晨荷一把锄头,头顶远天还没有逝去的星辰,在百鸟鸣叫声中,露水打湿了裤脚,太阳还没升起,只在远处的天际把云霞尽染,微风吹来泥土的芳香,报晓的雄鸡在催人早起……这样许许多多的场景和画面已经永远留在属于青春的岁月,留在属于回忆的往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