黑龙江兵团网主吕书奎在网主语《抹不掉的兵团情结》中开篇第一句就说:“有人说,枕于明天美丽向往的是年轻人;热衷于往事回想的是老年人。”我知道自己已经老了,因为我开始热衷于往事回想。
想得最多的事是童年往事,想得最多的人是同学,是荒友。颂平既是我的同学,也是我的荒友。
颂平,叶颂平,是五年级时由东郊小学转学到我们班的,中学我们仍在一班。初见颂平,第一感觉是个帅哥,第二感觉是个才子,第三感觉是个运动天才。熟悉颂平的人都应当知道,我说的一点“虚假浮夸”的成分也没有,没水分。
颂平聪明,灵牙利齿,机敏幽默。不但写起文章来成熟老到、妙语连珠(当然那时叫作文),就是同学之间开开玩笑互相取笑,颂平也从来没有落过下风。当然,颂平开玩笑很有分寸,从不叫人太下不来台,更不会放出粗口。小学同学两年,我经常和颂平相互攻击,我口拙,从来占不到便宜。那时,童心淳朴,开开玩笑很少会记在心上,反而,我和颂平关系比多数同学了六年的校友都好。
颂平的父母都很慈祥、和善,我自小不善交际,除了同住一楼的同学,基本不到其他同学家去,偶尔去了,见到同学家长回来,也是慌乱得连句礼貌的客套话都不知道说,就惶惶的逃走。但不知为什么我会到颂平家,而且即使见到颂平的父母也没有那种紧张的感觉,不用“落草而去”。记得69年我们下乡前,路上偶遇颂平的母亲,老人(其实当时并不老,只是我们太年轻,一种年龄的差距而已)叮嘱我和颂平到兵团后要互相关心、互相帮助,我才知道我已经被批准到黑龙江兵团,而且和颂平在同一个连队。
到了黑龙江以后,我们这些16岁的孩子(不包括姚汶,他才15岁!哈哈,又在这里占老弟一点小便宜)一夜之间都长大成人了,我在1连呆的时间短,还没有真正体会到生活的艰辛就离开了那里,就像到京郊去支农劳动了一次一样。在以后很长的一段日子里,我对1连生活的感觉都是美好的,当然,我知道这种美好肯定是被自己虚化过的,但我宁愿这种被虚化过的记忆长存。在1连长期生活过的、在1连尝尽风霜雪雨的、在那里被生活折磨过、被精神摧残过的同学们,原谅我,我并不是粉饰太平,这只是我个人的真实体会。在1连的日子短,可记忆的东西不多,但也唯有这样,那些许的记忆才更深刻。
在1连时,我第一次领到工资就和颂平跑到四方台,平生第一次自己进到饭馆这么大模大样的坐下,自己点自己想吃的菜,自己结帐,感觉好极了,就像现在说“有钱了、有钱了……”一样。还是那次,我和颂平一道,用第一次领到的工资,自己买了罐头给自己吃,那个味道,一辈子只有那么一次。不要说我们为什么那么不懂事,只是因为我们年轻,不知道什么是养家糊口,只是知道要用一种方式完成自己的成人礼。
现在我们明白,我们当年太年轻,我们年轻时不知道自己年轻。我们自认为我们自己是一群坚强的男子汉。我们1连22名男同学,20名69届的,68届一个、67届一个,两个人的大号我记不得了,“小名”还记得,一个叫“胖子”,----因为体形,一个叫“门缺”,----因为大牙,听着挺文雅、还上口,叫绰号丝毫没有不恭的意思,一是透着亲热,二是形象好记,我们都把他俩当老大哥看。69年“10..1”,是我们离开北京后的第一个节日,大家都有一点想家,晚上休息前,自然会聊一聊北京,不多时,听到有隐隐的抽泣,随着劝说,抽泣声越来越大,原来是两位老大哥,“胖子”伤心落泪,“门缺”在劝,劝着劝着也开始相对而泣。随着大家劝说,也有人开始加入了落泪的行列。当时我和颂平都有点不以为然,“原想老大哥当个主心骨,谁知首先开始的却是老大哥。”那时的情景,至今依然历历在目。今天,我们也给多少人当过老大哥了,才明白:当日的我们,不是坚强,是“少年不识愁滋味”,是年轻不恋家。
离开一连,一连却成了我的家。在18团、在师部的日子里,我们这些来自各团的战友,怀念的都是自己的老连队。我有时间还是要往回跑,颂平自然是我在家的坚强后盾。姚汶说感谢我70年元旦跑回1连,留下了22名男同学的唯一的一张全家福,其实,我何尝不感谢大家,让我除了北京以外又多了一个家,遗憾的是,当时我们太幼稚,家里的合影始终没有“另外的一半”。那时,我留置在这个家中的一个箱子,交给颂平打理,颂平搬到哪里,都把他带到哪里,干干净净规规矩矩的放置在那里,让我看到它,就有还在家的感觉。70年夏天,我随报训队到哈尔滨东南的阿城县集训,返回兵团时,在福利屯车站却查不到我随车托运的行李,几天的查找也杳无音信,我所有的衣物、被褥都在一个麻袋里装着(现在的年轻人不会理解,衣服被褥为什么装在麻袋里,农民工也不会这么土!)现在除了穿在身上的一身和一个挎包,我是已经彻底的加入了无产阶级队伍了。好在3师通信科孙科长给18团通信股写了个条子,通信股找参谋长批,批到管理股,转给5营,张副营长说了一句:怎么这么费事,直接找我不就行了吗?(天呐!连里都不管,说是在师里执行任务的事,应当找师里解决,我哪还敢找营长啊!)张副营长是个好人,办事认真,叫来招待所所长,嘱咐一定找一套好的被褥,这样,我借到了一套被褥和一条床单。被褥有了,衣服就爱莫能助了,这咱知道,不能得寸进尺,好在衬衣衬裤我嫌装麻袋脏,装挎包里了。外衣没办法,没钱买,就是想买也没有布票呀。没辙,先脏着吧。趁到福利屯查行李的空,我回1连了。颂平知道我的窘境,二话没有,拿出一件八成新的人字呢蓝中山装、一条崭新的蓝咔叽布裤子,我无言,没有一个“借”字。这一身衣服伴随我到30团参加了水利工地会战,伴随我参加了兵团组织的那唯一的一次野营拉练。几个月下来,那件上衣已经满是补丁,那条裤子我却一直没有沾身,我舍不得。不是裤子珍贵到那个程度,是我们同学的情份。半年后,我找到了自己的行李,找机会回到了1连,把那身衣服还给了颂平,颂平还是那么平静的收下,我依然无言,没有一个“还”字。我嘴笨,好听的不会说,其实,好兄弟也不用言语说。但是,我真后悔,那件上衣我不该还给颂平,一件满是补丁的上衣对颂平已经没有任何意义,可它对我有,而且不一般!
这么多年,包括现在,我没有在颂平面前再提起这件往事,颂平自然更不回提。
现在我走在路上,哪怕一个陌生人给我让一步路,我也会随口说声谢谢。但我依然没有对颂平说过谢字。我想,那是大恩,大恩是不言谢的。